请学会如何读空气吧
前不久，我写了一篇 文章，讲了我在一个评论区底下发觉到的 Whataboutism。未曾想，这篇文章给我带来的，是一场跟朋友的争吵。
我的朋友阅读了那篇文章的草稿（和实际发出来的内容大差不差），并提出了这些让他反感的点：
- Whataboutism 这个例子用得不好，两者明明有关联性
- 评论区说的没有问题，中国的作业就是比美国的作业多
- 发布在网上的东西被人骂了活该
- 无论是发帖子的人、发评论的人，还是写文章的我，全都是事逼；小题大做，闲得慌
我来一一说说。
一、语境错位
Whataboutism 原本是一种政治宣传技巧，但是我在这里的使用方式更多是将其视为一种逻辑谬论，直白点理解就是「因为有更糟糕的事情 B 在，所以糟糕的事情 A 就不算问题。」
朋友会认为这个例子不好，是因为他觉得「美国的作业」和「中国的作业」都是「作业」，是有关联性的，那么评论提及「中国的作业」就不涉及到 Whataboutism。
我们的核心分歧在于，「关联性」到底由什么决定？
朋友的逻辑是，只要主体属于同一类别（「作业」），且事实属实（「中国的作业确实比美国的作业多」），那么在这个帖子下提及到中国的作业就是合理的比较，不是谬误。
似乎很有道理。
但是我们在讨论一件事的时候，说出来的内容 其实并没有 说这个内容的目的 重要。原帖主发帖的目的是什么？是寻求安慰、共情和建议。这些提及到国内作业的评论做的又是什么？首先是预设原帖主的目的是否认国内的作业没有美国的多，其次是靠比烂彰显优越感。这些评论是否有帮助到原帖主？没有，反而更糟糕了，因为它们否认了原帖主抱怨的权利。
如果提及国内作业的目的是为了消解原帖主的情绪或者否定他的问题，那么即使他们说的是事实，他们依然涉及到了 Whataboutism 或者比烂。
原帖的语境是情感宣泄，而评论却把语境强制降维成了事实比对。但是问题在于，到底谁问你们了？有任何人说中国的作业不多吗？
二、真理的功能性
朋友以及评论区的那些人的防御逻辑在于，他们说的是事实。「中国的作业就是多」这句话因为在事实层面是真的，所以他们也认为自己在对话层面是合理的。
但是人类之间的对话绝对不是只要 说了事实便可以攻击他人。
事实有两种用法：一是解决问题，例如你提醒他人外面下雨了，记得带伞；二是剥夺权利，骂所有说食物不好吃的人「非洲还有人饿死呢，你要什么好抱怨的」。当一个人在寻求情感支持的时候，去谈论谁更惨，本质是一种冷漠和对他人痛苦的刻意忽视。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下去，那么除了那个全宇宙最惨的人，剩下 70 亿人都没有资格难过了。这显而易见是荒谬的。
这些评论拿出的「事实」，不是为了讨论，而是为了封你的嘴。 这就是我想说的功能性。目的真的是为了陈述事实吗？那怎么看都不是。
不过我认为，朋友之所以无法理解我说的，最主要还是「拒绝看见情绪价值」这个维度。我后面会提到。
三、消极放任
到这个时候，朋友明显开始出现了情绪化的状况，不过他依然想要和我辩论。他认为，发到互联网上的东西就是会被他人看到、批判，甚至辱骂。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因为互联网无时无刻都充斥着攻击和辱骂。不过是一个这么小的一件事，你还专门写个文章说，你一天天难道没有事情做吗？
这里的逻辑可以简单梳理为，既然一件事情已经是这样了，那么我想要去改变、批判它，就是矫情和多余。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虚无主义：反正人都要死，何必这么拼命？ 这个事情是大事吗？当然不是，它确实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
但小事不代表没错。我发现了问题，我指了出来，你指责我是什么意思？
这种「消极放任」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它 不仅承认了恶的存在，还进一步把「指出恶」定义为一种错误。这不单单是虚无，也是一种对现状的共谋。用「大家都被骂」来合理化网络暴力，并试图以此让不满者闭嘴时，他其实已经成为了那个糟糕环境的维护者。所谓的「正常」，也不过是习惯了麻木之后的自我催眠罢了。
我肯定不认为写一篇博客就能彻底净化互联网，但我至少想要拒绝加入这种麻木的合唱。连指出「这不对」的勇气都被嘲笑，那才是无可救药。
四、充满攻击性的理中客
到最后，他终于把自己内心所想的事情说了出来：他觉得我们三方都是事逼。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忽然理解了我们之前辩论的实质。那些争论或许都只是表象，核心驱动力可能并非源于逻辑，而是源于一种深刻的情感不认同 —— 他是一个厌恶互联网的人，他讨厌我写博客、讨厌我上网、讨厌我交网友…… 真烦！跟你有什么关系！ 总之，他觉得任何在网上发布这些「私人想法」的人，都有罪，都是在无事生非。
于是，一场本该关于公共讨论规则的辩论，最终坍缩为一场人身攻击。我意识到，他或许只想批判我的姿态，所以我也不乐意再跟他讲什么道理了。我说，「你的这些想法真的很烦很坏。」烦是因为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向我传达这些具有攻击性的想法（而我最讨厌别人满嘴只剩自己了）；坏是因为 他一边劝我闭嘴，一边自己又闭不上嘴。尽管他说了这都是观点、没有想要纠正我的意思，但一些话并不会因为你的事后解释就变了性质。
或许网络上那些不由分说的「比烂」和「反问」，其内核也是如此：拒绝进入语境、拒绝理解情感，只想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完成居高临下评判的姿态。这种姿态不仅隔绝了理解，也杀死了沟通。如果有什么是可以打破这层傲慢的厚壁的话，或者就只有这简单的几个字：请学会如何读空气吧 —— 因为在冰冷的逻辑和事实之外，那里才是我们要共同呼吸的地方。